不肯合作的人被当场射杀了,和镇长的人头一起挂在外面。日军这场杀猴儆鸡,不得不说还是有效果的,唬得剩下的人全部战战兢兢地识了时务。
许夏两家自然也是那识时务的俊杰之一,许老爷唉声叹气地坐在屋里。他不甘心地当了汉奸,但又实在嫌弃这个耻辱的头衔,他看着自己卧床休养的儿子,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心安理得的缘由:“都是为了你!”
许一霖低头听着。
等许老爷出去了,他抬头看了看坐在身边冷若冰霜的夏禾,道:“我会想办法送你走……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不该呆着这里。”
夏禾冷哼一声,一点都不信。
日据时期,来不及逃难的百姓多数在沦陷地夹着尾巴做人。学着林黛玉的样,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行一步路,唯恐惹祸上身。
只是有时候,哪怕是做着千依百顺的良民,也未必能保得住身价性命。
等陈阮陵仗着日本人的势,将势力扩充到这周边几省时,许家的劫难也就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17
陈阮陵是突然想起的这件事。
他是有年纪的人了,当初那一枪,虽没要了他的命,但伤及内脏,到底给他添了一点小病痛。每当陈阮陵犯病的时候,他就想起当初那个伤了他的秦二少。
当初许一霖救秦兆煜,本就是事出突然,不可能事事周全不留痕迹。等陈阮陵养好了伤,事后一追查,就也知道了。只是当时他忙着和高仲祺内斗,一时还空不出手,之后随着日本人大肆侵华,他忙着跑前跑后,争名夺利,也没个功夫追究。
等大事已定,身上的病痛一发,他倒是想起这事来了。
如今的陈阮陵位高权重,他自觉功业远超之前的秦大帅。在他,这随口一句话的事,自有下面奉承他的人为他料理。于是在一位来自川清的上校到达桃花坞的当天,许家就被日伪军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许一霖被单独提出来问话。
按审问官的意思,凡是涉及到问话,那必然是要动刑的。只是没想到这许少爷这么不禁打,只一鞭子便昏了过去,泼冷水都不醒。
本来犯人打死了也就死了,这没什么。但被派到此处的上校是因为这事新提拔上来的,就指着它回去刷金了,故而下命无论如何要叫许一霖开口。
这可真为难人了。
但这天底下的事都是人想出来的,口供既然打不出来,那么骗出来也可以嘛。
于是许老爷被战战兢兢地带到牢里配合着演了一出好戏。
许一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父亲。他发须全白了的老父买通了这里的民兵,要把他救出去:“这桃花坞你是呆不得了……如果你当初真救了那个人,你就去投奔他吧……”
许老爷道:“当初大夫说你活不过二十五,我就一直着急啊……这是让我死后都没人送终啊……但现在看来,我也不定能活到你二十五岁。到时候……我一旦去了,若你还在人世……就给我烧把纸钱吧……”
许老爷说到动情处,直接哭了。
许一霖直接跪在许老爷面前,他抱着老父泣不成声:“都是儿子的错,都是儿子不对……”
许老爷给他塞了一个良民证,还有一把钱,推着他道:“快走吧……快走……换班的人要来了……”
许一霖站起来,朝他郑重地磕了三个头,道:“父亲,儿子不孝……”他哽咽了一下:“您好好保重……将来……将来会有人为你摔盆送终……”
许老爷用手掩着眼睛,只挥着手,催促他快走。
许一霖看着他,道:“父亲……您放宽心……”
“我不会连累您的……”
他最后看了眼自己的父亲,扭头走了。
许一霖有一年多没有出过家门了。
牢房外一轮明月皎皎,他借着这清澈的月光慢慢走着。等他走出一个街道,突然一个矮小的人影朝他扑过来。
当初被他带回养在许家的那个小女孩抱着他的腿,急切又小声地道:“是陷阱,是陷阱……”
许一霖察觉到身后有一丝骚动,他费力地抱起小女孩,道:“阿秀,我没有糖了……”
他看着阿秀,笑得平和又安稳:“但我身上还有点钱,你拿着钱去买糖吧……”
那个小女孩疑惑地看着他。许一霖笑道:“我抱不动你了……我牵着你走行吗?”
阿秀懵懂地点头。
许一霖牵着她来到镇上唯一的广场上。今天为了欢迎从川清过来的上校,当地的维持会特意安排了一场京戏。
许一霖站在街角上,远远地看着那个张灯结彩的戏台。
台上演得是梅派的看家剧目《宇宙锋》,演青衣的那个正是夏禾的心上人,桃花坞里有名的花旦谢棠。
荒淫无道的秦二世见赵高之女貌美新寡,想要强娶为妻,赵艳容在金殿之上装疯,打消了胡亥的念头。
台上的花旦高声骂道:“哦,你要问你的无道!列位大人老哥了,你也听了:只因老王在世,东修岱海,西建阿房,南修五岭,北造万里长城。直指望江山万代,谁想你这昏君贪淫恋酒,不理朝事……”
站在暗处的许一霖跟着那花旦轻轻地念这这段京白:“……我想这天下乃人人之天下,并非你一人之天下……”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合为一个斩钉截铁地定言:“……我看你这江山未必能长久了!”
街角的石缝里长出的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