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丝竹之声仍不绝如缕的从门缝处钻进来,伴随着的自然还有那从一整个沉香山上飘来的熏香之气。
虽然敷过了热巾,还喝下了解酒茶,李世民仍是觉得那头昏脑胀之感越来越厉害。脑子里就像是装进了一块大石头,又像是有人在里面“咚咚咚咚”的用力敲鼓,又沉又痛。脑子的痛也罢了,最难受的却还要数肚子。腹内便像是煮开了一壶的热水,里面一直在翻滚不休。那三杯烈酒,就是三团热火,进入肠胃之后融合成一个大火球,在里面翻江倒海的作乱,有好几次甚至踢腾得一下子冲上喉头,挟着他刚刚在酒席之上心不在焉地吃下的东西,似要涌将出来。
不,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吐出来的!
虽然这里是只有他一人的偏殿,不像刚才那样是在皇帝御前,还要是众目睽睽。但等会儿迟早会有宫人进来传他出宫回家,如果他忍不住吐了出来,把这里弄脏的话,他这狼狈样儿就会传进皇帝的耳朵里,不知道要被他嘲笑上多久了。
于是,他只好用力地以手掌捂着嘴巴,一再地与那股烦闷欲呕的感觉对抗着,不住地吞咽着唾液,把那涌上来的酸意强压回去。这样子没过多久,他便觉得喉干舌燥。喉咙本来就在喝下那三杯烈酒的时候像被火烧了三回一般,现在又再隐隐的作起痛来。
真想不到这三杯酒那么厉害!
他虽然一向是不擅饮酒的,但以往也不至于才喝三杯就已经难受成这样子。
然而,难受归难受,如今事后回顾,他却隐隐有些儿庆幸自己被连灌了三杯酒之后,连皇帝也看出他不胜酒力,容许他到这偏殿来歇息。毕竟,要像刚才在席上那样一直强压着眉尖,微翘着唇角,挂着一丝微笑,保持着内敛恭谨的神态,还要举止优雅得体……这真是太累人了!要他用连喝三杯烈酒,来换取此际可以离开那个随时随地都得戴着一副冠冕堂皇的面具的地方,在这灯火昏暗、无人注视的所在偷得一时之闲,他觉得还是值得的。
再说,母亲才刚刚故世,他其实真的是没有什么心情去贺什么中秋、凑什么热闹的。刚才面对皇帝之时,说忆起去年中秋与母亲在家宴之中欢度佳节、转眼之间今年却已与母亲阴阳相隔,然后落下泪来,那虽然是他急中生智而想出来的说辞,但他内心深处确实仍然满怀尽是思念亡母的悲苦之意,那说辞才能如此脱口而出。
不管怎么样,今晚最难熬的时刻已经过去了,现在……现在总算是可以松弛下来,只要挺过了那烈酒的后劲,就好了……
他这样迷迷糊糊的想着,那烦闷欲呕的感觉也终于渐渐的退去。他放下捂在嘴上的手,顺手揉了几下脸部。刚才一直保持着那样端庄严整的笑脸,他觉得脸上的肌肉好像也僵硬了一样,简直比他以往跟随着父亲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打上几天几夜的仗还累。
嗯,好累,好困,我想睡了……在这里,不会有问题吧?就打个盹而已,没事的吧……
可能是因为刚才应对皇帝太累,也可能是因为那三杯酒的后劲已经从让他头上疼痛、腹中作闷恶心变作催他入睡,也可能是二者皆然,渐渐地,李世民的身子斜斜地陷进了那柔软的垫子里……
四周是一片的漆黑。
不,如果是全然的漆黑,那也没什么。可怕的是,一片漆黑之中,遥遥的前方却在闪烁着一个个绿萤萤的小光球,忽明忽灭,还在不断地四处移动。
“世民,看清楚了吗?看清楚那些绿色的光球了吗?”
“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那就要瞄准了。必须一箭中的,立取其命,否则那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噬,是最可怕的!”
“孩儿明白了。”
“好,那就……放箭!”
随着这一声令下,李世民手上的长箭脱弦而出,向着他早就认准的一个绿色的小光球飞去。身边,也响起无数这“嗖嗖”的箭矢离弦之声。然后,是无数鬼哭狼嚎的凄厉尖叫——是的,那是名符其实的“狼嚎”,因为他们正在猎杀的,就是狼!
那些漆黑之中的绿色小光球一个接一个地熄灭,那其实是狼的眼睛。那一年,边地上狼群为患,百姓不堪其扰,父亲领着辖下的军队——也包括了从十二岁起就随父亲在军中作战的次子李世民——,乘着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摸到这狼群聚集之地将它们围而歼之。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们又是从下风之处不举火把地靠近狼群,就凭着狼眼那发出的一点点绿荧荧的光芒,万箭齐发,将它们杀戮殆尽。
等到那些绿色的小光球都熄灭了,凄厉的狼嚎也都止息了,他们才点起火把,走近那名副其实是遍地狼藉的所在,检视他们的战果。
李世民随着士兵们也走进了那血流成河的狼尸之群,并从箭杆上是否刻着自己的姓氏“李”来辨认哪些狼是他射杀的,然后当场就把那只狼的皮用插在腰间的短刀割下——一时之间他自然是不便仔细地割,只能是尽量保证狼皮不受破损,往往是连着肉一起割下。这些狼皮固然是价值不菲,但对他这出身富贵之家、从来就没有在钱的问题上发过什么愁的孩子来说,更重要的是这些狼皮是能够用来证明他的“彪炳战绩”的战利品。
这次,我要成为在全军之中射杀最多狼的第一人!
他一边这样兴奋地想着,一边辨认着箭矢、收割着狼皮、计算着数量,渐渐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