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宁愿相信白灵飞只是在使权宜之计,所以才会活像变了另一个人。替敌征战、对阿那环虚以委蛇,一定是为了能觅机会逃脱出来。
可是白灵飞在北疆的一份份捷报,不断打击他们这份希望。他们简直不敢想像自己的统帅,竟会把大草原当作是修罗场,行滥杀不仁之事。假意投诚的话,真的会做到如此不留馀地么﹖
昔日八军的同袍,上到统领下到兵卒,都不自迷茫起来。
这天,在由总管府大堂开闢的临时议事厅裡,早朝已近尾声。因叶鸣钦惨死平京而被委作新任兵部尚书的徐汝微一犹豫,终于还是开口禀告:
“陛下,北疆五大族的动乱已经完全平息了。据欧阳楼主佈在北方的眼线,阿那环故意大肆放出消息,白帅……白帅不日后便会返回关内,带平叛军重归北汉设在太原的总指挥部。”
堂内所有人呼吸一紧。
隔着帝冠的旒珠,景言的黑瞳沉静如墨。
“朕知道了。”
“如若无事再议,这便退朝吧。”
“陛下﹗”
景言眼皮一掀。只见堂内十数名文官相继跪下,当头的刑部新任左侍郎周显捧上一本奏折,高呼启奏:
“我军最高指挥一位悬空已经半年,请陛下另立八军统帅﹗”
“南楚军群龙无首,如此下去绝非良策,请陛下早为帅印下定夺﹗”一大片新官呼应周显:
“臣恳请陛下,废去旧帅、另立良将﹗”
景言脸色倒是不曾变化,只是目光轻轻斜扫到冯潆杰身上。
年轻的冯尚书实在无辜,唯有用无奈的眼神回敬皇帝陛下——
这真的不是他的锅,谁让陛下您说要用人唯才、杜绝朝臣结党,我哪能控制得住您的臣下说什么﹖
而且当初说自由议政,绝不因直谏而治罪的人不就是您么﹖这纯粹是搬石头来砸自己的脚啊。
皇帝陛下不着痕迹的收回威吓目光,然后冷道:
“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到换帅之事。”
其实景言真不是独/裁者,但对于某些他认定的人与事,即使是安庆王和白灵飞在朝时也拉他不回来,哪怕是死胡同也一意孤行走到底。新一批的朝官显然是还没完全领教到皇帝这种作风,继续冒死谏君:
“安庆王与洪达大将军均已殉国,馀下诸将当中,青原将军乃我南楚两朝水军统领、当世公认的兵法大家,多年来军勛赫赫,伴陛下戎马倥偬,未曾有过异心。撇开其他不论,就凭他身作先锋、为南迁部队破开安若然的运河封锁,最后成功使百万馀民落扎江东,此功当值陛下加封统帅﹗”周显说得声色俱厉,果有一派直臣之风:
“退一步说,即使青原将军另有要职,军裡尚有两位左右前锋大将军。云靖是青原将军栽培的继承人,景焕康是湘州城惨剧后唯一的馀脉,两人在过去数年战事中亦立功无数,分掌我南楚最精锐的应龙和锋狼两部,对君对国忠心耿耿,无论哪位都足以胜任统帅一职。陛下,请您秉公持正、以国为重﹗”
听到这裡,冯潆杰也觉得周显说得过份了,忍不住提醒:
“周大人……”
“秉公持正﹖以国为重﹖”
众臣一愣,连周显也顿住了。
——皇帝陛下的深瞳,在短短几句间竟已红得赤亮,只是彻骨的痛,被他用一身冷厉自持堪堪压住,没对任何人宣之于口而已。
玄锋和源涛看得心裡不忍,开口劝阻眼下的逼迫场面:
“现在南楚仍处于休整期,战事都集中在北方数州,短时间内江东不会有大规模的调军。”
“源涛所言非虚,此事仍可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
在场人裡就数两人最清楚,谁也没道理如此指控景言。
城破当日,他俩就是搬出这些大道理来将景言强行拽下城牆的。如果他有那么半分私心,早就发狂杀回去白灵飞身边了——毕竟人非草木,谁又能忍受挚爱在眼前殒命﹖谁又不想执子之手,从此便死生相随呢﹖
但景言最终还是捨下了最难割捨的人,带着他们来到这裡。玄锋等人还记得当日南迁大队抵达金延港,遍目都是悽凉困顿的境况,百万军民心裡全是怨屈和悲愤。但就在无数怒气需要一个宣泄口的时候,景言孤身上岸,当着满城人面前,竟是亲自下诏罪己,逐字逐句读过之后,再亲手将罪己书钉在城牆,足足半个月才把它卸下来——
南楚皇朝有史以来,就算是最荒唐的昏君,也没敢把自己当作箭靶供举国批判的。若真要算起来,这罪己诏也该是先帝来写,绝不该算到景言的头上。
也许是这般置之死地而后生起了效果,自此之后,南楚便化悲愤为力量,短短半年间又重新振作起来。
然而,在皇帝陛下的心裡,有某处地方从来都没丝毫起色。
来到金延后,景言每天都习惯在黄昏时份独上城楼,望着远方群山万壑,也不知想些什么,一待便是小半个时辰。直至有几次他们遥遥看见,皇帝手心握着一条串着玉石的挂坠,这才终于恍悟,只好让城楼兵士每天这段时间勿要打扰陛下。
——那条挂坠,是白灵飞一直贴身戴着的那个护身符。
一国之君尚且隐忍如此,旁人还能多说些什么呢﹖
“既然两位将军都这么说,周大人,我们还是择日再议吧。”冯潆杰又再打圆场,以他吏部尚书的身份,那算给足周显下台阶了。
“白帅曾经是忠肝义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