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枝只看了一眼,没有收下。
小蛇也不说什么,放下叶子就走了,第二日照例送来一叶子的鲜果。
一连几日,绵枝都未理会,小蛇看上去也不气馁,转身准备来日再战。
绵枝却沉不住气了,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蛇张了张嘴,绵枝却只听到了“嘶嘶”的声音。看样子这小蛇妖不仅不能化形,连声形都还未开,他只好运了点儿灵力,直接去听小蛇的心念。
灵力在小蛇体内游走得异常顺畅,当真是半点儿不设防。
小蛇说:“你好呀,我叫剪银,我想做你的朋友。”
绵枝顿了顿道:“我不需要。”
剪银呆呆地缩了缩信子,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交友竟失败得如此之快,圆圆的黑眼瞬间委屈地耷了下来,拧着尾巴似是萌生了尴尬的退意。
雪蛇一族数量极稀,族内亲缘也不深厚,剪银没有朋友,更不知如何去交朋友。绵枝来与凉山的第一日,剪银便注意到了他,小小少年那般孤独,让他又是心疼又仿佛看见了自己。
犹豫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住再争取一番:“嗯……那你能不能做我的朋友呀,我还没有朋友呢……”说着说着,竟好像要哭出来了。
绵枝赶人的话化在了嘴里,他最见不得别人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眉毛拧了松松了拧地纠结了半天,还是没忍心继续泼小蛇冷水。
就这样,两只小妖精各自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位朋友。
不过,从口头上的“朋友”到真正走进心里的挚友,却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二人的性子一刚一柔,确实合拍得超乎想象。绵枝像是灼热的太阳,外面是伤人的焰,里面是温暖的光;而剪银则是温柔的月亮,能熄灭炽热的火,也能在寒冷的黑夜散发温暖的光华。
但剪银知道绵枝仍未对自己卸下心墙。比如,他每次给绵枝送来食物,再甜再鲜的果儿,绵枝也总要先看着他吃进嘴里才会下口。
这般亲密而疏离,剪银虽微微失落,却也不着急,他相信日久定能见真情。
两人间更着急的,反倒是绵枝。
他知道剪银很好,太好了。可过去种种在他心间留下的刻痕太深,他在别人的白眼和嘲讽下长大,喝过带着唾沫星子的茶水,也咽过和着石子儿的馒头,唯独没见过的,就是纯粹不含半点儿私欲的善意。
本该最天真无邪的童年,他只学会了如何耍凶来保护自己不受侵犯,却不知道该怎样温柔地让人进驻自己的领地。他用尖锐的刺包裹住了全身,却又常常在看到剪银失落的眼神后懊悔不已,而事后剪银体贴的安慰更是让他自我厌弃。
直到一日,绵枝中了几个冤家的圈套,被封了灵力,差点儿坠下山谷。
是他那位看似柔弱得不堪一击的小蛇朋友,命都不要了,一点一点儿地把他拽出了深渊。
看着剪银血肉模糊的腹背,绵枝哭得撕心裂肺。即使是过去被一群人围着打的时候,他也从未掉过这么多眼泪。
剪银轻轻地用尾巴尖儿拍拍他:“没关系的,我马上就要换皮啦……”
绵枝气结,哭得更厉害了,打着嗝凶巴巴道:“你……你!闭嘴……”
从那之后,绵枝便发誓,要一辈子对剪银好,哪怕是用命去还这份恩情。
紧闭的心扉终于开启,他逐渐开始放下往事,甚至能平静地将一切诉说给剪银听。
不过一次说不了太多,剪银太多愁善感了,听不了几句就开始眼泪汪汪,仿佛受了那些委屈的人是自己一般,弄得绵枝手足无措。
剪银的泪水里倒不全是心疼,还有喜悦,看着绵枝生机勃勃的样子,他只觉得这一次伤受得太值当了。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出来的,被绵枝知道了定要敲他脑袋。
他钻在绵枝温软的羊毛里,小声说:“以后,你就有我啦。”
日子太舒服了,绵枝有时会想,神巫说的话也许是对的,他的福气来了。
番外:稚友(中)
好景说长不长,多年后的某一日,剪银突然不知所踪,连带着他常栖息的那片竹林一起消失不见。
绵枝愁秃了毛,翻遍与凉山也没寻见一片鳞,人都瘦了一大圈。
再见到剪银之时已过去小半年,小蛇神采奕奕,见着他乌眼一亮:“阿绵!”竟是已开了声形。
绵枝之前想了许多次,等找到剪银了定要好好训他一顿,让他再敢这样不告而别。但此刻终于见了平安无事的小蛇,喉口酸涩得根本骂不出来。
“你跑哪儿去了呀……”他哽咽道。
剪银自知做错了事儿,垂着脑袋哭兮兮:“我、我上天宫去了……”随后,把自己在竹枝间小憩,被龙神连着竹林一起搬上了天的事儿仔仔细细地说了。
绵枝听得一愣一愣,最后总结道:“所以,你就在天上见色忘友、乐不思蜀了?”
小蛇脸颊一红,扭了扭反驳:“不是的呀,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嘛……”
绵枝冷酷哼声:“时隔半年,终于想起我了。”说完又忍不住恨声道,“真不知道那位龙神是什么绝色姿容,竟让你这般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