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义璠一言不发,驱车而出。
荔枝坳。
山间风凉,天色稍稍暗下来,远处霞光潋滟,夕阳落在淇奥身上,将他一身棉布衬衣染得醺黄。
下摆收进窄腰,皮带上穿着枪套,走路时擦过髋骨,久了便有些火辣辣生疼。
皮鞋染了泥泞,好不容易跋涉到一间屋舍前,却见院落中有错落的足印,房门大开着。
他疾步走进去,里头的陈设井井有条,而大开的门却又透露出某种吊诡之处,像是有人被迫匆忙离开,又不打算再回来了一样。
视线逡巡过床铺、案头,最终停留在一张报纸上头。
头版上的新闻,是关于“曾淇奥”的死讯。
周遭的蝉鸣起了,他脑子里也跟着嗡嗡作响,捏着报纸的手用力,纸页便攥成一团。他猛地回转身往出走,电话响起来,是尹义璠打来的。
“淇奥,你在哪?”
他浑身发冷,脊背激起细密的颤栗,沙沙地笑。
“我在哪,你应该心知肚明不是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句话的声音来自两个位置。
一处是电话。
另一处……
韩淇奥缓慢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定在来人身上。
尹义璠胸口微微起伏,从来一丝不苟的鬓发被山间的风吹乱了些许,从那不通车的土路上行来,最终停在了几步之外。
因为韩淇奥的手打开了枪套。
身后的孔承筹跟上来,瞧见这一幕,才要把枪,却见尹义璠脊背纹丝不动,静了片刻,竟是朝少年举步靠近。
“阿璠!”
孔承筹手扣在枪上,正要动作,却忽地周身僵硬住。他认出了少年的脸——那是韩淇奥。
他居然没有死,居然兜兜转转到头来,阿璠身边的人还是他。孔承筹落下手来,眼睁睁看着好友走到少年跟前,伸手扣住少年纤细的腕,强迫般逼着对方拔枪出来,对准自己的心口。
韩淇奥茫然地抬眸,不知道怎么忽然到了这一步。
尹义璠的掌覆在他手背,温热,粗糙,迫使他握紧了手里的枪。而冰凉的枪口向着那熟悉的胸膛。
他提着一口气,恐惧铺天盖地袭来,连动一动都不敢,只怕擦枪走火,无可挽回。
“你怕什么?”
尹义璠模糊的视线将他温柔地裹住了,失笑着,却更像是质问。
“我……”
“要拔枪出来的是你,不敢对着我的也是你。”尹义璠温和地道,“就当我杀了薇薇安,我给你机会报仇,你又敢吗?”
尹义璠手指一动,勾着他食指稍稍扣动扳机,韩淇奥心口一揪,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咬紧牙关低喝:“别动!”
他仰面望进男人的眼,罕见地带了哀求:“松手,好不好?”
尹义璠摇摇头,苍白容色上掠过一丝残忍的笑意。
“到了这时候,才知道要问我一句。”
停了停,他困惑地抬了一下眉:“你之前又在想什么?”
韩淇奥终于慌了神。他吞咽了一下喉头,想回答,又无话可说,最终脱口道:“我以为……”
“你以为。”尹义璠握紧了手,硌痛少年嶙峋的骨节,视线转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哑然张口,不知该怎样处理这个危险的局面,直到在男人脸上识别出失望。
韩淇奥心头一突,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
他后知后觉道:“你让赵成安把她好生送走……难道……”
只是字面意思?
尹义璠抿唇,不置可否。他原就是不怒自威的模样,视线无需锐利,板脸沉默时,便觉慑人。
韩淇奥心知自己误会大了,竟是平白闹了一场,难以置信地垂下眼说:“那……那么……”
这功夫,尹义璠面无表情歪了歪头,示意他将耳机取下来听。
另一只手缓慢伸过去,取下小小的耳机,指节擦过微凉的耳廓,男人仍旧纹丝不动,却闭了一下眼睛,像是长时间的睁眼感到不适。
戴上耳机,那头是赵成安大喇喇报告,说人已经安全送回内陆老家好生安置了,还给找了治嗓子的医院,末了又问:“璠爷,那段应麟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丫头根本没死成呀?”否则这么大动静,怎会都没把人招来。
赵成安等半晌,不见回音,以为是璠爷嫌他多嘴,于是囫囵笑两声告退。
通话就此结束。
韩淇奥怔怔抬眸,看着男人不辨喜怒的脸,尝试着要抽出手来,还是失败了。
“对不起。”他被两人交握的这把枪搞得提心吊胆,皱了下眉,“我……想岔了,我不该问都不问就自作主张……你松开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