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阑的双腿恍若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成百上千的木雕之上,每个木雕刻的人都是他。
木刻的手艺从粗拙毛躁,到精细无比,栩栩如生,每一个萧阑的木人都惟妙惟肖。
萧阑觉得自己的呼吸越发冷了下来,他在这个密室之中却如同深陷在了沼泽之中,漆黑如同暗潮一般向他涌来。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又好似有什么炙热的火焰在燃烧着,无法止息。
他深吸了几口气,颤抖的手指轻抚在长桌边轻轻走过。
站在青石桥上伫立远眺的萧阑,石桌之上莲花灯上提笔落字的萧阑,屈膝坐在乌篷船上饮酒的萧阑,侧躺在床榻之上微眯眼看书的萧阑,策马扬鞭英气盎然的萧阑,身形矫健剑若游龙的萧阑……
只是这样看着,便可知木雕之人对于萧阑的执念到底有多深。
明明这四年他们未曾在一起,却恍若萧阑从未在楚凌的世界里离开过。
萧阑犹如魔怔般地将近千个刻着自己的木雕一个个看过去,然而有什么疼痛却在身体深处无法压制好似即将便要破体而出。萧阑错了,他直到如今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离谱。
他与楚凌初见时楚凌才十五,相处半年,四年未见。他暗以为楚凌对自己的执念未深,如今离开楚凌日久年深会将他淡忘,但这个人对他的执念,已然完全不是萧阑所能想象的了。
楚凌将自己一分为二。
密室之外,是楚凌对楚涯冰冷至极,狂躁至极的仇恨,与刻意压制的冷漠无视。
而在密室之内,却是楚凌在漫长黑暗中日日积累的刻骨相思,全部都倾注在这一个个木雕之中。
楚凌将自己囚禁在这一小方黑暗之中,让自己的执念在淤泥中生根发芽。他知道这名为师兄的疯狂太过可怕,已然成为了心魔甚至会伤害到他。但是楚凌无法遏制,恍若已经成为活着的本能,刻在灵魂深处的执念,唯一能够安抚他的便只有停留在手中的萧阑的木雕。
萧阑从衣袍内拿出了两个木人来,那是楚凌送他的。
此时他看到这两个木雕,心境已全然不一样了。
萧阑好似看到了在深夜烛光下,楚凌的神情专注,用那刻刀一点点细致地在木头上雕刻着。他的指尖极其小心地抚摸着木雕的发鬓发丝,精致面容,躯体线条,衣服纹路,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似是有温柔缓缓沉淀在微光中。
楚凌,他心里默默念着,眼眶却红了起来,手指颤抖着而后缓缓攥紧。
萧阑将手中的的木雕放在长桌上,而后走到密道暗门之后,却听到了阁内传来的陆游的声音。
“楚凌,你当真要趟入京城夺嫡的这趟浑水?”
“是又如何。”
“胡闹!你这!你这简直就是在拿整个青城门去赌!”陆游的嗓音浑厚带着暴怒。
“呵,我既然敢应自然赌得起。”楚凌冷笑一声,语气狂妄不堪。
“你,你简直,猖狂至极!”陆游无法压制地暴怒地吼出来,“楚凌,我早日便说你心魔太重!如今你怎却越陷越深!朝廷夺嫡之事本就腥风血雨,危险至极,稍有不慎整个青城门都可能万劫不复。况且,况且!云疏已然告诉我了,你让天狗一族取你半身去救楚凌一事!”
陆游的最后一句在萧阑脑海中轰然炸响。
“用你五十年寿命,来换楚涯区区五年,楚凌你……”陆游的声音颤抖着,最后却是陷入了压抑的沉默之中。事已至此,陆游似是已经不知该对楚凌说什么。
萧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他的眼瞳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暗门。
这话无疑就是一把刀刺进了萧阑心里,甚至刺得太狠,来得太措不及防,萧阑只能感觉到乍然胸腔里裂开来的鲜血淋漓。内心升起的彷徨无助与那绵延一片的苦痛让他难以呼吸,萧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感觉到空气越来越稀薄。
“若是楚涯知道,他断然不会同意的。”陆游深吸一口气,平缓而又沉痛地说着。
“他不会知道的。”楚凌的嗓音低沉而又颓靡。他顿了顿,低哑轻声道,“他走了。”
萧阑胸腔里比那蛊虫还要厉害百倍的什么在腐蚀着他的内心,让他觉得越发得疼痛。
“你的双眼失明又是为何?”陆游不再去提楚涯之事。
“封月本就对我提及死而复生之术的凶险,如今楚涯安好,我也不过才失了一双眼……”
这一刻,萧阑全身的血液都似是冰冷凝结了。
暗门骤然打开,衣袍簌簌的响声传来,陆游瞬间震惊之至地瞪大眼望着突然出现的萧阑。
萧阑径直走到了床榻边。
床榻上的男子一身青袍,发丝凌乱垂落,面色苍白,那双漆黑的瞳仁此时黯淡无光地抬眼。
“师兄?”楚凌的身体似是猛然一僵,然后迟疑地问了出来。
“你看不见了。”萧阑深吸一口气,却仍旧觉得无法呼吸一般。他望着楚凌那双涣散空洞的眼眸,觉得有一股黑压压的水流,层层叠叠地侵入自己的灵魂。所有的一切在此刻恍若都被击溃,直至让他全然痛苦崩溃,却什么都喊不出来。
这个人为他失去了他的眼,再也看不见这雨水,这青城门,这天地,还有他。
萧阑无法再去看楚凌的脸,这个阁内的空气浅薄到压抑住了他的呼吸般。他的脚步向后退了两步,转头却看到那密室里满是刻着他的木人。他的心绪破碎,悲伤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