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橞儿看到哪了?”
“禀父皇,刚看到贞观之治。”
洪武帝沉吟了片刻,道:“父皇知道朝臣们常拿父皇与唐太宗比较,觉得父皇喜欢滥杀人,不若太宗皇帝虚心纳谏、和善待人,橞儿觉得呢?”
这样的问题如果被问的人换做朱椿,自然可以左右兼顾,给出一个让洪武帝满意的答案。但是拿来问一个八岁的孩子,未免太过刁难。不过朱橞从小聪颖好学,深得朱元璋的喜爱,朱元璋内心还是对他会如何回答充满了好奇。
“禀父皇,儿臣觉得唐太宗并不像表面那么和善。‘玄武门之变’中,他诛杀了亲兄弟太子李建成及四弟李元吉,并迫使其父亲李渊退位。由于太宗皇帝之后开创了“贞观之治”,后世对其行为多有袒护。可是世人却不曾关注到,他当时还将李建成、李元吉的儿子全部杀害了,那十几个年幼的孩子都是他的亲侄儿,他能下此毒手、斩草除根,足见他并不是表面那么和善之人。”
“然对一个人,尤其是帝王的盖棺定论,必须看其主要的贡献,因此太宗皇帝仍不失为一代明君。父皇将黎民百姓从元朝的□□中解放出来,多年来呕心沥血、励精图治,父皇所杀的都是有罪之人,纵然刑罚稍稍严苛,我大明日益强盛、人民安居乐业,有目共睹,我相信千秋万代之后,世人也必将像感念唐太宗皇帝一般,传颂父皇的功绩。”
朱橞这一番话辩证论之,并未一味恭维,说得洪武帝居然有些感动。不过,纵然橞儿很优秀,他也不觉得八岁的孩子能讲出这些道理。当然这也不会是老师们教给他的,他为皇子挑选的老师都是当代大儒,那些人虽然学问渊博,却只遵循正史讲课,对唐太宗必然是大力颂扬,哪里还会说起他的过错。
“橞儿,老实告诉父皇,这话是谁教你的?”
朱橞犹豫了下,垂着头答到:“儿臣不敢说。”
洪武帝一听这话,心下已经有些眉目了,不过仍是追问到:“橞儿但说无妨,难道父皇还会治你的罪不成。”
“是母妃之前给我讲唐史的时候说的,”朱橞抬起与惠妃有七分相似,漂亮的大眼睛急切地说到,“请父皇不要治母妃的罪,她是真正对您又敬又爱的。”
惠妃敬爱自己应该不假。那么自己呢?朱元璋突然非常想念那个许久未见的丽人。
“橞儿,你母妃说的没错,父皇不会治她的罪,乖,继续看书吧,父皇还有些政事要处理,改天再来看你。”
“是,恭送父皇。”
洪武帝离开皇子居所,在宫中绕了一大圈,临近夕阳西下之时,才屏退众人,连陈锦也没带,略带别扭地独自去了乾西宫。
乾西宫位于西六宫西侧,当年建紫禁城的时候由于位置不好,建了一半就停工了。洪武帝自建国以来,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治理国家上,后宫也在马皇后的管理下井井有条,之前并未发落过哪位后妃,是以来到这里的妃嫔,惠妃还是第一位。
此时夕阳西下,乾西宫被落日的余晖染得带了些金色,虽是未经修葺的宫殿,却也显得有些富丽堂皇。只可惜,很多美好的东西都仅止于表面,洪武帝刚踏进乾西宫,就热得挥汗如雨。这也难怪,南京本就炎热,西晒之地夏天最是难熬,怪不得橞儿要不惜冒险送冰桶给母亲。
洪武帝走进宫中,内院侍女一见身着龙袍的威严男子到来,心知是皇上来了,正要惊讶呼叫,却被洪武帝以手势制止了。
他步履极轻地走进内屋,卧榻之上,惠妃正在浅寐。屋内闷热,惠妃只着一件青色薄纱,滑下的发丝有些微湿地贴在额际,配上这布置简陋的房间,本该是一幅狼狈的画面,洪武帝却仍从中看出了“美人斜卧香满园”的意境。
惠妃本就睡得不踏实,洪武帝虽然放轻了脚步,许是发现了被人注视,片刻之后,惠妃睡眼微睁,有些慌乱地坐了起来,道:“皇上,您怎么来了?”
“想起来,过来看看。”
“皇上,”惠妃起身跪在洪武帝面前,“橞儿午后私自过来之事,我已经训斥过他了,冰桶也让他拿回去了,他不过是护母心切,请不要怪罪于他。”
洪武帝心里有些酸涩,说到:“在你心里,朕就是这么苛刻的一个人吗?”
惠妃垂首道:“不是,只不过臣妾是犯了错在此思过的,橞儿毕竟是坏了宫中的规矩。”
“哦?思过?那你思出什么来了?”
惠妃犹豫了几秒,道:“臣妾愚钝,没思出什么来。”
洪武帝有些哑然失笑,她倒是老实。
过了片刻,洪武帝叹了口气,道:“惠妃,朕是不准备另立新后了。”
惠妃继续垂首跪着,未发一语。
“而且……如果代掌后宫的权力,朕也不准备交到你手上,你会恨朕吗?”
惠妃抬起头来,目光如水、平静无波,“臣妾不敢,臣妾说过,皇上的决定,就是臣妾的意愿。”其实,这个结果她早已想到了,只不过还想再试一把而已。
是“不敢”,而不是“不会”……洪武帝心里忽然有一丝刺痛,但是他却没有选择。
“那么起来吧,朕已决定,让李淑妃代掌后印。”
李淑妃是除了惠妃之外,跟随洪武帝最久的妃子,而且……一直未诞下子嗣。
惠妃闻言站起身来,许是跪得久了,屋内潮热她又刚睡醒,一时有些腿软,踉跄了一下。
洪武帝赶紧上前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