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吞朗声大笑起来:“好!你既然已这么说,本大爷便定然要让你彻底履行这一说法了。”
他卸下鬼葫芦,往前走去。佛光几乎要将这只红得露张的大鬼给消融了,但于茨木而言,酒吞童子本身便是光源。他比四周所有的光明还要更引人注目。酒吞童子立于一地璀璨金光中,漫不经心闲庭信步的开始行走,茨木在还是小和尚的酒吞童子身上看过,似乎是佛门的一种步法。他有些惊讶,因为倘若不是因为这次回溯,他不会知道酒吞童子还会这种步法,在他追逐酒吞童子乃至并肩而行的这么多年间,茨木见过酒吞所有的战斗,但从未见过酒吞走这种步法。
酒吞童子开始捏诀,用鬼尖锐的、杀过人也杀过妖怪的爪与虚空中画法阵。鬼是没有灵力的,他便用鬼气,用妖力,甚至用瘴气。最开始他的动作稍显生涩,但很快便流畅起来,酒吞童子和童年时的他影子重合了。茨木童子模模糊糊的想,难怪吾友对安倍晴明的手法异常熟悉,对人世间法师的攻击手法也了如指掌。难怪他从来从容不迫。这些所有人都遗忘了的,甚至酒吞童子自己都不见得会再记起的东西依然残留于他的身体内,成为组成酒吞童子——一只恶鬼,乃至鬼王的一部分。
茨木听见酒吞的声音。他开口时声音不大,但是沉稳且笃定;在不计其数的灵魂念力的窃窃私语中,在隔着不知道多少时日宏大如海浪的梵语和钟鸣声中,盛夏的蝉鸣暴雨春季的莺鸟鸣叫,在这一片喧嚣鼎沸纷纷扰扰中,茨木童子仅能抓住酒吞的声线。
“……诸世界分身地藏菩萨,共复一形,涕泪哀恋,白其佛言:我从久远劫来,蒙佛接引,使获不可思议神力,具大智慧——”
我所分身,遍满百千万亿恒河沙世界,每一世界化百千万亿身,每身度百千万亿人,令归敬三宝,永离生死,至涅槃乐。时长者子因发愿言,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
是地藏经。
茨木童子听酒吞念过。可那时他是小和尚,他穿僧衣,盘膝坐在蒲团上,阳光从窗户漏进来时,尽管他念得漫不经心格外散漫,嘴角时不时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容,这并不奇怪。而鬼来念佛经,本该是违和至极、异常讽刺可笑的事情才对。茨木只是站在原地,怔忪的注视向酒吞童子。他红发张狂,裸露的后背线条流畅有力——这是属于狩猎者的腹腰,他的动作也懒散随意,侧脸显露出些许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神情。他就是光源。茨木恍恍惚惚着从这只猖狂跋扈的恶鬼身后看见一尊闭目的地藏像。
酒吞念完最后一个字,像是砸落的一块巨石。所有的金光所有远远近近的菩萨像都开始碎裂。鼓噪的声音全部开始尖叫。幻境中天翻地覆,有人拉了茨木一把,恍然间他像是被什么坚不可摧偏偏又异常柔软的东西温柔的包裹住了。
再次睁开眼来时他看见漫天星子。
酒吞在他身侧,随他看向同样-片夜空,片刻之后,酒吞说道:“喂,听见本大爷念什么了?”
“听见了。”茨木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曾在挚友幼时的那里听过次。只是没想到吾友记忆也如此超凡惊人,果然不管是什么东西吾友都能顶尖的掌握住,那些凡尘的法师区区这点就比不过吾友。多亏有挚友,才能顺利的离开幻境——”说到此他忽然反应过来,看向周围,那件破败的寺庙已经彻底塌了,而他们就立于废墟之上。
酒吞摊开手掌。他手心中攥着一小团光点,脱离了束缚缓慢的悬浮起来,初生幼儿一般懵懂的探头探脑着,像是一点小小的萤火虫。“那些念已经彻底崩塌了。”酒吞轻描淡写道,“这是仅剩下的一点……可能是地藏像死后残留的执念,到阴阳师手里也就会变成御魂。地藏经不是什么好东西,茨木,你别听本大爷念一次就愚蠢的跑去翻看了。”
茨木被说中心思,挠了挠头发,认认真真的承诺道:“好的吾友,我不看。”
“不是什么好东西。讲奉供自身现身六道来普渡众生的。那尊地藏像能成妖,要得亏人类的‘念’,成了妖反倒死了,还是得追究上人类的‘念’。一尊石像罢了,成了妖倒真以为自己是活佛,普渡不成,死了都还执念妄想回溯到过去。可笑极了,本大爷倒觉得,不如将众生给屠尽了,自渡做个恶鬼畅快。”
茨木赞同:“挚友说得有理。”他迟疑了一下,问道,“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