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不吭声躲在一旁看热闹的内官这会儿从怀中掏出手札与毛笔,用舌头舔了一下笔尖,唰唰在手札写下第二行纪要。
【裴承秀重伤难治,三王心忧;李淳风君子自荐,妙手施救】
内官龙飞凤舞写完,再一抬头,瞅见众人全都挪步退出闺房,只留寥寥几位医官与李淳风。内官登时心下明了,当即退至屋门之外。
彼时群医们正准备匕首、参片、止血药粉等物品,只有李淳风一人独坐到裴承秀的枕边,仔细观察昏迷不醒的她。
低下头,仔细听闻,能听见裴承秀极浅的呼吸。
李淳风犹豫了一下,大手轻轻触碰上裴承秀的唇瓣,修长的指微弯,缓缓拭去她唇角的残血。
……
他与她相遇于酒馆,两回。
第一回,她身著佽飞官服,不去执行禁卫巡街督铺职责,反而拿他当谈资,高声阔论,聚众博赌。
第二回,也就是今日,她一袭耀眼红袍,脸上有伤,招摇过市。
无论是哪一回,她留给他的印象都很些许差劲。然而在第二回,她于生死攸关之间以身挡刀庇护亲人,仅凭这一点,他对她便生出一分敬佩。
不曾向她坦露真实身份,实属没必要。方才向太子行君臣之礼并禀明身份,一则维护秦王,二则……她伤势太重,若由其他人冒然拔刀,他认为极不妥。
思及此,李淳风抬眸,瞧见一位医官扶起裴承秀,并以匕首划破她胸口处的衣衫。
布料摩挲声渐起,被鲜血湿透的绸缎外袍被划破,露出血迹斑驳的中衣。这一幕落在李淳风眼里,他深邃的眼眸不由得暗了暗。
“嘶”的一声轻响,随着中衣的布料被割断,一大片白皙如羊脂玉般的肌肤露出,烛光摇曳,阴影倾落在裴承秀的领口,隐约难遮细致的锁骨,以及丰盈柔软的曲线。
李淳风迅速挪开目光。
不多时,医官略显紧绷的话语响起:“大人,可准备拔刀。”
李淳风应允,目光重回裴承秀,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视线直接忽略她的胸口,停留在她苍白似纸的面容。
不自觉的,陷入了沉思。
她其实不知道,大约是半年之前,他曾在洛阳城内见过她。
那会儿秦王李世民以右领军大都督之身份,击败王世充、窦建德等反贼联军,带领玄甲军攻下洛阳城。稍后,他奉秦王诏之命来到洛阳,为天策府选址。
犹记那一日是仲秋的午后,阳光温暖明丽。恰在洛阳城中,他远远的看见她穿着一袭大红衣袍骑着一匹黑色骏马于狭窄的巷道疾奔而来,又宛如游鸿从他身旁匆匆驰过。
大约是迷了路,没过多久,她竟骑着骏马原路折返,且一跃下马,走到他面前……的一处馄饨摊。
满头热汗的她,很着急的问馄饨摊主:“店家,菜市口怎么走?”
馄饨摊主操着一口浓郁的洛阳口音向她比划了半天,她讶异的双眼由始至终睁得大大,似乎一个字都没听懂,神色亦是尴尬无奈。
就在他暗自好笑转身继续向前行的一刹那,他听见她嘟哝着发出一声很低的抱怨,“诶,我裴承秀这一回真是来错了地方……完了完了,该如何向父亲大人交差呢?”
两个月之后,当他随秦王李世民班师回长安,他从好友尉迟敬德口中听说了一件事——
太子李建成曾上疏皇帝,言辞恳切为王世充之子求恩典,盼能免去王姓子弟之死罪。陛下一时心软,口头应允了太子,然而,诏书迟迟不能抵达洛阳,秦王不知长安有变,早已下令斩了王世充、并派亲兵押送王姓子弟返回长安……偏偏就在王姓子弟前来长安的途中,王世充之子遭遇暗算,死于非命。
太子李建成与秦王素来不睦,因王姓子弟之死,二王愈来愈表面不合。
谁也不知道,武德四年秋,裴氏女奉太子李建成之命秘密前往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