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翰符玄造,荣题国子门。国子监,瑭的最高学府,下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数门,为寒庶学子难以企及,国子学尤甚,仅收高官之后,贵胄云集。
老槐摇枝,国子学府门口的空气不再安静,放眼望去,一粒又一粒人影正穿过太宗所题之琉璃牌坊,是国子生们放课了。他们在孔像注视、雕栏庄严的府道内走得还算端庄整齐,一但跨出大门,便稀稀拉拉各自散去。
这些权贵家的骄子,多有下人乃至车马接送,甚至以此攀比为乐。
谢清岘家的马车,在一众珠光宝气、巧夺天工中犹能脱颖而出,但他并不高兴。
他正等车夫摆好车架,有同窗来告别,他面无表情点点头便算应了,毫不掩其骄矜。
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着简练青衫,额点翡翠,入鬓修眉,雪玉般的鼻头出云岫峰般秀挺正中,那之下的薄唇总爱抿着,侧而视之,唇峰至下颌啊,好一个流利轻弧。
车马备好,他几步跨过去,脚踏匍匐之下人,纵身,“吱呀”响罢,锦帘没白靴,余韵悠耶。
车轮碾过青砖巷,骨碌作响,务本坊到大宁坊的沿途已看腻了,他选择闭目养神,回想博士所授。
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委貌,周道也。章甫,殷道也。毋追,夏后氏之……
蓦地,马车震荡,“哐”一声倾斜停滞了,而后是车夫之叫骂:“哪来的田舍汉!谢家紫檀木车,撞出差错,你赔得起幺!”
谢清岘掀帘探看:车夫骂着的,是个刚下马的布衣少年,年龄与他相仿。
即便搬出了谢家名声,那少年也毫不示弱,道:“紫檀木车又如何?我这大宛狮子骢难道还轻贱吗?”
“嘿,你这田舍汉骑的还能是大宛宝马了?知道车里是什幺人吗?左仆射谢登之孙!是你能惹的?”
“算了,我没事。反正他赔不起,让他走吧。”车中的谢清岘冷冷道。
若换做真的田舍汉,“反正他赔不起”,是傲慢,也是事实,此时恐怕该感恩戴德了,怎料那少年反而戾气愈盛,道:“到底是谁先撞的谁,凭什幺我赔你!就算要赔,我岂是赔不起的人!你是当朝丞相的孙子?我还是开国名将的孙子呢,我信薛,河东薛氏天下何人不晓!”
听来人自报出身,谢清岘虽未尽信,仍是出了车厢,立于车板居高临下俯视他。
于是他瞧清了少年,随性衣料难掩挺拔身姿,仰起的一张脸轮廓棱角尚欠缺打磨,玉蒙璞中,却已然透出些将门坚毅豪爽的味道。
“你说你是平阳郡公的孙子,你父辈又是哪位?”谢清岘问。
“我父亲是薛楚虞,幽州大都督府长史,平卢营口节度使!”
既是楚虞公之子,又是这个年龄……
“你可是薛砺?”谢清岘又问。
“对!你,你怎幺知道我的名字?”
“你可记得……珉珉。”
“记得!礼部尚书家的儿子,对吧!哦,你也是谢家的,是他的兄弟?不……你怎幺知道我见过珉珉?!”
谢清岘长眉一挑,道:“因为珉珉是我的小名。”
“…………”薛砺呆愣当场。
冤家路窄,不过如是。
谢清岘跳下马车,走到薛砺跟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十年未见,风采依旧啊。”
风采依旧,未减当年傻。
待薛砺回过神来,指着谢清岘,已是十指发抖,嘴可塞拳,口中止吐得出“你你你……”耳。
“砺哥哥。”一声唤,如珠玉转落,语调扬了又跌,无人说得清是讥讽还是敬重,听得薛砺头皮发麻,下意识后退,想摆脱肩上的魔爪。
谢清岘却不许,反而勾了薛砺的肩,一张白玉似的面庞凑上前,笑得是令薛砺毛骨悚然的熟悉狡黠,他道:“既然是宝骏撞豪车,我们便算两清了吧。我再请砺哥哥吃顿好的,权做赔罪,如何?”
为肩上越发加重的手劲所迫,薛砺不明用意,勉强道:“……好。”
“听见了吗?”谢清岘立马转头对车夫道,“我冲撞了薛家的公子,要向他赔礼道歉,今晚不能回府用膳,你回去就这幺和我娘说。”
车夫满脸为难。
谢清岘继续道:“这马车一时半会是不能坐了,你看是找工匠来修修还是怎样吧,我先和薛公子走了,我们多年未见,要叙叙旧。对了,这马,就留给你看着了,薛公子下次来我府上领便是。”
说罢,谢清岘强拽着他离开。薛砺趔趔趄趄跟随,可还没走出几里地,原本亲密的谢清岘忽将手一甩,与他拉开距离,自个儿大步走了。薛砺有苦难言地跟上去,也不知谢清岘要带他去哪“吃顿好”。
白袖玉冠,黑衣劲装,一前一后穿过街坊通衢。正值傍晚,炊烟冉冉,商贩行人各自归去,再涂上绯红落霞做背景,便是幅颇具生活气息的市井图画了,两个少年入了画,便也成了隽永的景,多年以后不经意想起,足够使人感慨万千。
薛砺小时候见过谢清岘一次,也只有一次,足够令他终生难忘。
是太子的周岁宴,圣上宠爱幼子,为添童趣,命受邀百官携自家除襁褓婴儿外的最幼子女赴宴,他便被父亲带去了。
宴上,每个孩子分到一斟葡萄,凉州小青葡绝多,只顶部缀了几颗西域进贡的紫玛瑙葡萄,又大又圆,晶莹剔透。薛砺口水直流,舍不得吃。
他趴在案上,换着角度打量葡萄,忽听见“噗嗤”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