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玫瑰交椅的薛云图藏在大袖下的十指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她一脸紧张的听着院判早就串好的台词,适时地做出放心或者焦躁的神情,然后在最恰当的时候做出决断。薛云图依旧稳稳端坐在主位之上,面色苍白却又平静。她待院正话毕又静了一刻,才沉声开口道:“嘉和年幼难撑大局,所幸贵太妃娘娘已在归京路上。父皇龙体欠安,如今只得移居静养。方才父皇吩咐,说南巡已至大半,余下并不十分紧要,叮嘱嘉和拟旨速请皇兄回宫主持大局。众位大人觉得如何?”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流转扫过众人,语调平平却不怒而自威。
既是出自明德帝的吩咐,那自然没人敢说一个“不”字的。不敢说“不”却不代表着不敢有异议。
朝臣们互相对视一眼,便有负责撰旨的中书舍人越众而出:“请公主明示,只不知召回太子的旨意上是写还朝监国还是辅政?”
态度看着恭谦有礼,实际上却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中书舍人位卑职低,能站在这里不过仗着御前行走的身份。现下却不过是一枚丢出来探路的棋子罢了。
“自然是侍疾!”薛云图终于在众朝臣的注视下站起身来。她居高临下看着中书舍人,如远山含黛般的长眉微微挑起,带着些审视的意味,“监国?辅政?大人真是说笑了。”她在脑海中过着这位热爱以丁忧避祸的中书舍人已老迈许多的脸,嘴角挂着不带丝毫笑意的笑容,“本宫若没记错,徐大人你虽为中书舍人理应日日留守翰林奉召拟旨,但因着徐老大人病弱时常告假,怎得连侍疾二字都不记得了?”
素来以“孝顺”二字为招牌的中书舍人脸皮一红,呐呐应了一声:“臣无知。”
“中书舍人行代君拟旨之职,徐大人既然不知如何撰旨,还是先回翰林院再好好念几本书吧。”薛云图的视线移向卫令,声音极轻,“卫大人,吏部为您所掌,本宫如此行事并无什么不妥吧?”
卫令自然含笑称是,点头应下,助她点了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更何况这中书舍人本就是闫申一系。
完全没被问到的闫申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笔直地立在那里,恭谨而自矜,就像前中书舍人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一般。
将众人神情全都收入眼中的薛云图轻笑一声,转身重新坐回主位。宫装长而款的袖摆带着小女孩儿发泄火气的娇蛮险险滑过站在前排的大臣们的鼻尖。
最后乖顺地垂坠在地面上。
“另外——”薛云图拖长了语调,待众人都屏息静听时才继续道,“如今父皇无暇他顾,辽东王兄进京读书一事不如暂缓,以免慢待王兄引得皇叔不满。辽东王兄进京读书一事便先暂缓,待父皇痊愈之后再做打算。”
“慢待”二字念得格外有声有色,意味深长。
主理奏章承报的闫申跨前一步走出人群,垂首禀告道:“禀公主,今日早上才接到辽东驿报,辽东那边说,世子接旨当日便已出发了。”
已经出发了?何时世子出行已经如此随意了?
“王兄倒是急性子。”薛云图哼笑了一声,细长的手指在红檀的扶手上敲打着,一下下细碎的响声像是敲打在众人心头一般,“这事父皇尚且不知?”
闫申的神色到底难看了三分,却又不得不答:“辽东驿报是今日待承的第二封奏章。”
所以说,便是压在弹劾闫申纵容子孙的折子下面,以至于明德帝还未及看便被气得吐血晕厥了。
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薛云图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怒气与暴戾全都压下。
已经在路上的世子,自然不能让人家灰溜溜的打道回府。
薛云图的目光紧紧钉在闫申那张皱的连表情都看不清爽的老脸上,试图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是否有何内情。可惜无功而返——老头不动如山,毕恭毕敬,完完全全地秉公回报。
“那便罢了。”薛云图收回了目光,状似无意一般招来赵德水吩咐道,“辽东王兄千里奔波而来,辽东王府经久未修,便将馥香水榭旁的东平殿收拾出来与王兄住下。那里景色宜人且十分清净,离马场也不远,王兄跑马休闲也是方便——东平二字不好,本宫便做主改成安至殿吧。”
赵德水自然给极了公主面子,正正经经半跪于地领了差事,声音高亢宏亮:“奴才遵旨!”
众大臣甫一听到宫室名称之后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但看公主记得避讳也就不好再多劝谏些什么。藩王将成年的儿子住在皇宫中虽然不成规矩,但馥香水榭已在皇宫角落,说是对世子的恩宠也无不可。
只有一直面无表情的闫申嘴唇阖动了一下,不过同样没有多话。
薛云图突然想起,闫申曾有一个侄女被封做辽东王侧妃,只是随着辽东王落番没几年便病逝了。若没记错,前世闫家在皇兄在位时便已败落下来,后来薛安篡位也并没有欺负闫氏一族。
她面上神情不变,只将这千丝万缕联系记在心底。
此时的薛云图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将薛密隔绝在朝臣之外,安排妥当之后她便将这件事暂时置之脑后。在皇兄回宫之前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来安排,实在没有一丝时间可以懈怠。
安至,既来之则安之;既安之,便也不要再想起什么歪心思了。以馥香水榭之偏僻,薛安便是想私会朝臣难度要比在宫外的辽东王府中大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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