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正阳的家住在一楼,这是典型的八十年代的住宅楼,但比筒子楼不知道要强到哪里去了。
起码能有一个单独的卫生间,当然还是老式沟槽斜坡式的,旁边一根带胶管的水龙头,可以随时方便冲洗。
八十年代还是商业系统比较吃香的时代,饮食服务公司的效益也还过得去。
银台楼饭店算是银台县最好的餐饮住宿所在,县里年轻人结婚宴席,首选银台楼,然后才是东湖宾馆和千山饭店。
东湖宾馆是县委县政府的招待所,而千山饭店则是县供销社系统的头牌,加上商业系统的银台楼,算是银台县的三朵花,当然还得要把汉化总厂自办的汉华宾馆和汉都钢铁厂自办的汉钢大酒店除开。
一个县城能有五家像模像样的饭店,相当不错了,这也得益于银台县有两家大型省属企业,带来了不低的消费能力。
而银台楼饭店能在五朵金花里脱颖而出,自然也有些底气,毫无疑问菜品最丰富,味道最佳,就是最重要的原因。
从厕所里出来,透过老式的钢窗玻璃可以看到窗外的万年青,行人和自行车从窗外而过,偶尔有几个小孩滚着铁环跑过,发出的呜呜噪声是那么令人回忆。
前世中沙正阳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到这种小时候自己的最爱运动之一了,偶尔在一次晨练的时候发现两个锻炼的老人推着两个硕大的铁环奔跑而过,都曾经勾起了他许久的回忆。
眼前的一幕幕让他浮想联翩,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重返一个曾经逝去的时代了。
沙家的房是八十年代比较流行的户型,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客厅和饭厅合二为一,不大,但是两间寝室却不小,厕所紧挨着厨房。
沙正阳睡得很早,醒来时是被进房的弟弟沙正刚惊醒的。
两兄弟的床以窗户下的条桌隔开,都没挂蚊帐,一来两个人现在回来睡的时间都不多,二来,两人都觉得有蚊帐气闷,宁肯用不太好闻的蚊香。
从床头墙壁上的海报就能看出两兄弟之间的差异。
沙正阳的床头墙上是一张奥黛丽·赫本的刘海头像,黑白照,目光清澈纯净,从大一到大四,这张画就一直贴在墙上,从未换过。
沙正阳喜欢奥黛丽·赫本,《罗马假日》他看过三遍,唏嘘感慨无数,总认为有情人当成眷属,但残缺却又才是最美的,这两点太矛盾。
对面的床上方墙壁上是一张崔健的黑白海报,老军装立领,头微微侧着,目光里有些深邃的迷惘,这张画沙正阳二十年后在网上经常看到。
沙正刚是崔健的疯狂拥趸,去年崔健为亚运会筹资举办演唱会,本来在汉都就有几场,但是这家伙居然伙同着他们班上同学去了西安抢先看了一场,然后又撵回来在汉都再看了一场。
汉都这边更是狂热,十多块钱票价最高炒到了五六十元,这几乎是寻常工薪阶层小半个月工资了。
沙正刚跑了一趟西安就把钱给花光了,据说回来都是一路搭货车翻山回来的,冻得够呛,后来要在汉都再看一场,没钱,还是在沙正阳这里弄了五十块钱。
那时候沙正阳虽然还没有工作,也一样没钱,但毕竟马上毕业了,父母对自己就要宽松一些,所以才能周济给沙正刚。
“哥,你醒了?”
“嗯,本来也没睡实,才回来?去哪儿了?”沙正阳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没去哪儿,就在外边瞎晃悠了一阵。”沙正刚把身上的运动体恤脱了下来,丢在床头上,“我去冲个澡。”
“小点儿声,爸妈都睡了。”沙正阳应了一声。
“知道。”沙正刚大大咧咧的道。
几分钟后沙正刚回来,躺在了床上,嘴里叼着一支烟。
“少抽点儿,你搞体育的,抽烟对肺不好。”沙正阳皱了皱眉头,但也知道这种事情过于干涉,哪怕是自己弟弟也不太乐意。
“哥,我抽着玩玩儿,没瘾,就是心烦的时候抽一支。”沙正刚也知道自己兄长不喜欢自己抽烟,“我都从来不买烟,这支阿诗玛还是蓝海给我的,蓝海从他爸那里偷了一包。”
沙正阳一时间没吱声,一直等到沙正刚抽了几口之后有些恋恋不舍的捺熄烟头丢出窗外,这才沉声问道:“又有啥烦心事儿?”
“也没啥,就是觉得烦。”沙正刚双手抱在脑后,赤裸着上身躺在床上,“下个学期就大四了,再混一年就毕业工作了,老是觉得提不起精神,这大学时代就这么过去了,马上就得要说工作,我琢磨着这工作又有多大意思。”
“你们分配有去向了?”沙正阳听出了沙正刚内心的躁动,眉头皱得更深。
“我们还早,这一届去向也就那么几个,要么当老师,运气好,可以到大学大专去,运气差就只能到中学里去混了,还可以去各地的公安局,还有就是有点儿关系的也能去政府机关,体委。”沙正刚无可无不可的道:“我觉得都没啥意思。”
“那你觉得啥有意思?”沙正阳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这个年龄的大学生的通病,越是面临毕业,越是觉得茫然。
这年头大学生都包分配,不存在毕业即失业的问题,但是一样有各种各样的猫腻在里边。
在学校里人缘关系好,如果再有厚实的背景关系,留校也很正常,再其次,去一些条件比较好的大学,也不错。
当然回地方上,进公安局也是一个渠道,但要看你喜不喜欢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