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重重地叹了口气:“两位哪里晓得这里的难处。”
“怎么,食物稀缺?”
“是人稀缺。”老者顿了顿,指着屋外的家家户户:“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婴儿的哭声了……”
一窝子同族后代,来来去去都是本家兄弟姐妹,可想而知。
“你们见到的那个小姑娘,是二十年间唯一出生的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出生的孩子。”
除非有外来人,否则这个家族不过三五十年就会绝迹。
她心一紧,突然想到什么不好的东西。黑色预感往往容易占据心灵,而黑色现实让人无从躲避。不被烤了吃,你以为就安全了?难怪这帮人见有外人就像打了鸡血,双眼发出异样的金光。
望向薛子赫,想做种马吗?若干年后满地跑的都是你的娃。
对方十分配合地咧嘴一笑。
“来日方长……”老者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俩,骤地听外头一阵吵闹,像出了什么大事。
他们出门一看,大家脖子再次伸得老长,围作一个大大的圈。老者分开众人,见地上蜷缩一个胖胖的男孩儿,双目紧闭,奄奄一息。
“他自己爬到这里,没喊几声救命就昏倒啦。”小姑娘翻着他的眼皮,显得很专业:“不转了嗳,死啦?”
任适秋体力不支,好容易挤进去,一眼瞧着这憔悴似小鬼的孩子像极敦敦,可惜敦敦死了……再看这短短肥肥的身形,越看越像,反倒是薛子赫头脑清醒,一把拎了起来,顿时喜形于色。
失而复得,她一时忘了欢喜。
这二年来,一直认为敦敦是老天赐予的麻烦,无论痛苦的负担还是甜蜜的责任,只能手心向上,默默接纳。如今没了不甘,认准只要活着,遇到什么都不算太差。
茅屋抵挡了海风,敦敦的面色红润起在眼皮里打转,才知他不是昏迷而是睡觉。纯粹累睡了,好在底子厚实,又有内功护体,一时要不了性命。待他醒来发现在乎的人就在身边,该是何等惊喜。昏昏沉沉等待水沸,望着袅袅白烟,随时都要合上眼皮,腿上的小东西动了一下。
“海水喝多会不会变傻……”他喃喃自语。
小东西想的还挺远。
“一定是在做梦。”敦敦把脸贴在她大腿上,旁若无人地蹭着:“所以不要醒来。”
“你没变傻,也没做梦,我们都活着。”没好气地将人交给薛子赫,重逢的喜悦已经抵不过头疼欲裂,不单是头,整个身子都要四分五裂。
薛子赫瞧出她的异常:“你好像在发热,最好安安静静地躺会儿。”
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眩晕压倒一切。
醒来据说是三天之后,喝了点水,复又沉昏。再次清醒已是一个雨夜,可以清晰地听见雨点砸在草地上的声音和屋顶漏水滴在地上的声音。敦敦不在,薛子赫熬着肉汤,一股肉香四溢开来,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显然是刚打的猎物。
想要挣开眼睛,只觉沉重无比,一阵清凉灌入茅屋,进来的人带着海风特有的苦涩之气。
“小椰,有事吗?”
“薛叔叔……”
“是不是敦敦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都是我欺负他。”小椰席地而坐,两个小脚丫左右摇摆:“我不想和爹娘说话,没有地方可以去。”
“难道是你做错了事,或者是你爹娘做错了事?”
“他们让我嫁给你。”
吧唧一声,薛子赫手中的木勺掉在汤里。
“你又不是我的心上人,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嫁你。再说薛叔叔你的心上人是姐姐吧……”
“大人们决定的事,似乎不会轻易放弃。”
“他们说姐姐病成这样,已经不中用了,薛叔叔怎会要一个病歪歪的老女人呢,一定会嫌弃她的。”
“嘘,我们出去说。”
又一阵清凉,门被轻轻带上了。
老女人在床上自省,觉得无论如何是自己坏了好事,拖累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无法做血气方刚的事,简直了,比拖油瓶敦敦有过之无不及。
“醒了?”他一手托着一个椰子进来,前所未有的温柔。
她盯着屋顶,声息全无。
“今晚我们吃椰肉炖海胆,如此生猛的搭配是不是很期待?”
她仍是不说话。
薛子赫不以为意,将椰子砸开,递出半个。新鲜的椰汁有股淡淡的香气,很像酥酪,却是清甜的。她久未沾水,唇上的皮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翘起,硬邦邦的。
“细嫩柔白,一掐一股水,是比老黄瓜中看些,而且中用。”
“哦?”他想了想:“老黄瓜自然要腌着吃,且多放盐巴,沤出酸水,多放辣子才够味。”
她淡淡一笑,然后给了他一巴掌。
“如果不是看在你发烧的份上,你猜会发生什么?”他放下手上的东西,好整以暇地。
“与其猜来猜去,不如来个现形。”她毫不示弱,抱臂冷笑。
世界突然发生倾斜,刚才还是对视,现在只能眼望屋顶了。除了屋顶,上方还有一位可疑人物,带着某种坏到骨子里的神情。从这个方位看他还是头一次,所以相比屋顶,还是坏到骨子里有趣些。